元魏都城,洛阳。
一座“曲”字型的大宅,七八个男女围在东北院落的厅堂。
一个将近四十、穿着绸衫的中年男子,咬牙切齿的骂着门仆。
“瞎了心的东西,也不看看信里都写了什么,就敢送给老太太……要有个三长两短,必取了你的狗命……”
门仆吓的瑟瑟发抖,心里更是委屈。
信是皮镇君专程写给太夫人的,他一个看门的下人,有几个胆子敢拆开看?
旁边的元同眉头一皱:“聒噪什么,这是他能做的了主的?”
元路当然明白这个道理,他就是火没地方发了,看谁都不顺眼。
儿子被他送到凉州苦熬两年,好不容易功成名就,该回洛阳升官了,却在半路上遭了胡骑的伏击,伤的竟然连他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?
也是祸不单行,更怪该死的皮演,给谁写信不好,写给老太太,老太太一听这个消息,当场就厥了过去……
越想越恼,本想再踢门仆一脚,听到珠帘被掀起的声音,元路硬生生的把脚收了回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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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同快迎两步,硬挤出一丝笑容,问着从里间出来的医师:“刘医丞,如何?”
刘医丞略一沉吟,还是决定实话实说:“怕是时日无多,早做准备吧!”
听到这句,不论男女,脸上都浮出悲凄的神色,但好在无人哭出声。
只因这大半年来,类似的话已听了许多遍。
“谢过刘医丞!”
元同做了个揖,又取出一小块铜锭,递了过去:“招待不周,还望见谅!”
刘医丞也没客气,接过来拢到了袖子里,领着徒弟先行离去。
珠帘又被掀开,侍候老夫人的婆子顶着腥红的眼圈,哽咽道:“太夫人请二位郎君进去……”
兄弟两人调整了一下表情,跟着婆子进了里间。
床上半靠着一位老太太,头发银白,面容枯槁。
听到声音,她缓缓抬起眼皮:“这次怕是真到大限了……”
兄弟二人脸色一变。
老太太之前可从未曾说过这样的话,难道是有了什么感应?
自年前,老太太便开始卧床,宫里的御医也不止请过一位,都道是寿数已到,生机将尽,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医治,让他们早做准备。
棺椁早已备好,与曾祖合葬的圣谕,也早已请了来,就连老太太自己,心态也放的极其平和。
毕竟这世上,能活到八十余岁的,委实不多……
但老太太却奇迹般的挺过了严冬,挺过了暖春,又挺到了这初夏时节……
“慌什么?”老太太瞪眼斥道,“一时半刻还死不了……”
一听这话,兄弟二人心里一松。
元同想了想,又肃然问道:“祖母可还有心愿未了?”
老太太哂然一笑:“我连皇后都做过,能有什么遗憾?该做的交待,早与你们说过多遍,我不再啰嗦。终还是希望,你二人能兄友弟恭,内和外平……”
“祖母放心!”两人齐齐的应道。
“当真能做到才行!”老太太直勾勾的看着元路。
元路被盯的好不难受,不自在的拜了拜:“孙儿早已敛了性子,痛改前非了……”
老太太本能的想冷笑一声,但话到了嘴边,却变成了一声叹息。
“也是赖我,将你纵容成了这副模样,左右我也快死了,就再信你一次……”
说着,她又朝元同摆了摆手:“你自去安排,我予天驰再交待几句……”
“诺!”元同红着眼圈,重重的做了个揖。
老太太嘴里说的轻松,但天知道,这会不会是最后一面……
待屋里再无第三人,老太太轻叱道:“跪下!”
我又哪里做错了?
元路转着眼珠,委实想不起来。
但他动作也不慢,顺从的跪在了地上。
“是不是还在怨我?”老太太低声问道。
元路将头一低:“孙儿怎么敢?”
“口是心非……”老太太骂了一句,又往后靠了靠,躺舒服了一些。
“祖宅没你的份,庄子也没你的份,就连铺子,也只给你留了两间,刚够过活而已,你能不怨?”
“没什么可怨的!”元路轻轻吐了一口气,“不看那些汉家世族,嫡脉富的流油,但庶支屋无片瓦者,也大有人在。老太太能给我二房分一座栖身的小院,留两间过活的铺子,孙儿已心满意足了……”
这话酸的都快散出醋味来了,还说不怨?
不过他能光明正大的讲出口,说明还没到恨的份上。
老太太点点头,又神思悠然的问道:“那承平呢?”
一提到儿子,元路就不说话了,连脸色都变了几变。
要不是知道,只要老太太在一天,就不可能让他二房举官,他又怎可能狠下心,把嫡子送到凉州,靠搏命累积军功?
也更不可能发生“失魂”这档子事。
不过真是不幸中的万幸,只是缺失了点记忆,没疯没傻……
“是我瞒着你,将他送到凉州的,莫说只是受伤,哪怕战死沙场,也该是怨到我头上……”
“放屁!”老太太怒声骂道,“承平是你儿子不假,他还是我曾孙……”
是吗?
元路看了看老太太,终究是没敢说出什么僭越的话来。
养了他四十载,哪能看不出元路在想什么,老太太生生被气笑:
“你怕是一直都在想,你爹不是我亲生的吧?不然为何我一直压着你二房,不准入仕,不准举官,只是当废物一样的养着,到最后分家,十成当中,却只得了半成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