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承平站在黄河边上,看着不远处的函口冶,嘴张的能塞一个拳头。
河道的舒缓处,被挖了一条支流,支流每隔半里,就立着一架大车轱辘,和一座三丈高的砖炉。
黄浊的河水流过,车轱辘转的飞快,炉口冒出漫天的黑烟……
身后传来两声咳嗽,又响起皮演瓮声瓮气的声音:“这破东西,有何可看的?”
说着话,人便到了元承平的身边,手里拿一块帕子捂着口鼻,两个医师一左一右虚扶着。
但看脸色,像是带着很大的不满。
也怪元承平,这一路上以来,不是在研究金石冶炼,就是在钻研药石医术,看的不是《抱朴子》这种玄虚修道之籍,就是《考工记》这种奇巧淫技之书。
到了驿站也不闲着,不是去找铁匠,就是去找医者,就连兽医都不放过……
在皮演眼中,好好的一个人才,放着儒家圣典不读,放着杀敌之艺不练,尽研究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,真真是不务正业。
医户、匠户全都是贱役,不能举官,即便研究到极致,也只能坐到太医令、将作大匠这种低品的杂官。
所以别说世家子,就连普通的耕读子弟,就算饿的活不下去,也不会对这些行当多看一眼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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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承平要是他的子侄,早就皮鞭子抽下去了……
可元承平还沉浸在兴奋之中,根本没发现皮演的异样。
破东西?
我要告诉你,即便一千多年后的官府冶铁,依然用的是你口中这几样破东西,更或是用的还是比这都不如的东西,不知你会怎么想?
那三丈高、两头细、中间粗的青砖炉,不是小高炉是什么?
炉腰、炉底都有风口也就罢了,鼓风设备用的是大型水排也就罢了,竟然还是皮带传动?
皮带传动?
这才是公元多少年?
元承平实在没办法不感叹一句:“不想现在就有了这种先进的冶铁之术?”
“先进?”
稍一咂摸,皮演便明白元承平说的是什么意思,不由的讥笑道,“你是说那水排吧,还现在?跟你昨日见的那舀米机,都是汉朝就有的东西……”
元承平眼珠子一突:那可是公元前?
还有,那是普通的舀米机吗,那可是连机碓,要是拿来锻造兵器,你知道能扩大多少产量吗?
元承平深深的叹了一口气。
这一月以来,他委实被打击的不轻。
半月前路过长安,他无意中发现,当地铁匠用来打锄头和犁尖时,用的竟然都是灌钢法?
全拿熟铁做胚,烧软后,刃口淋以炼好的生铁汁,起到渗碳作用……
这样打出来的,已经是“钢”了……
连打农具的铁匠都知道用这种方法,何况官府?
丞口冶打造出来的兵器,已经比得上后世家用菜刀的锋利程度。
他穿越以来一直保持的优越感,在见到那把锄头时,给砍掉了一半……
剩下的一半,也在崆峒山上,看到一个道士用针炙,救活一个心梗的病人时,被打击的不剩多少了。
针刺四神聪……就连一千五百年后,依然都在用这种方法急救……
看元承平再一次露出震惊而又失望的模样,皮演终于忍不住了:
“见识浅薄的混账东西,这一场病的,竟然好奇起这种破烂行当来?早知如此,老夫就不该带你去那崆峒山,让那什么破道士给你招魂……”
就是请道士给他招过魂后,这混账才突然变了性子的……
越想越后悔,越后悔就越恼火,皮演一声怒吼:“来人,给我把这混账那半车书,全扔河里去……”
“镇君,手下留情啊……”
元承平慌的脸色都变了,急声求道:“我只是见猎心喜而已……窝在车上不能骑马,闲的都快长毛了,我才想着研究一二,万万没有移志的打算……”
再三保证,回了京一定好好读书,好好练武,连誓都发了,皮演才算是信了一些,骂了一句“没出息的东西”,被医师扶着回了马车里。
元承平吁了一口气,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。
这才是哪一年,工科就被嫌弃到这种程度了?
连皮演都是这种态度,如果回到洛阳,他要还是整天钻研这些东西,家人又会是怎样的模样?
前路难行啊……
元承平牙疼似的呲了呲牙。